柬埔寨成为一个巨大雷场

谈到柬埔寨的地雷，就要从在柬埔寨发生的战争说起。

经过诺罗敦·西哈努克亲王的不懈努力，柬埔寨终于摆脱了法国的殖民统治，于1953年11月9日获得完全独立。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在西哈努克亲王的领导下，柬埔寨的经济获得了长足的发展，使柬埔寨成为当时东南亚地区一个和平的绿洲。

但是，西哈努克亲王对外奉行中立政策的态度得罪了美国。于是，美国伙同柬埔寨右翼势力，制造事端，策划阴谋，演出了一幕幕妄图推翻西哈努克政权的丑剧。西哈努克与美国中央情报局和柬埔寨国内右翼势力进行了坚决的斗争，数次粉碎了企图暗杀西哈努克的阴谋。1970年3月18日，乘西哈努克出访外国之机，美国策动柬埔寨王国政府首相朗诺与副首相西索瓦·施里玛达亲王发动政变，推翻了西哈努克亲王领导的王国政府，废黜了国家元首西哈努克亲王。美国策动这场政变，目的是控制柬埔寨，在柬埔寨建立亲美政权。

此后，西哈努克流亡中国，在北京成立了柬埔寨民族统一阵线，建立了柬埔寨王国民族团结政府，并号召国内人民奋起进行抗美救国斗争。波尔布特（原名沙洛特绍）领导的柬埔寨共产党响应西哈努克亲王的号召，成立了柬埔寨民族解放武装力量，与美国扶植的朗诺政权展开了武装斗争，并于1975年4月17日解放全国，建立了民主柬埔寨政府。

柬埔寨共产党（即红色高棉）拒绝越南的控制，把越南视为主要防御方向，主力部队大部分部署在柬越边界，并不时发生武装冲突。越南于1978年12月25日出兵20万侵占了柬埔寨，1979年1月7日占领柬埔寨首都金边，建立起以韩桑林为首的政权。此后，柬埔寨三方武装力量——红色高棉的民柬国民军、西哈努克的儿子诺罗敦·拉那烈亲王领导的柬埔寨独立国民军及柬埔寨前首相宋双领导的高棉人民民族解放军展开了抗越斗争。

从1970年朗诺政变到1991年10月23日在巴黎签署《柬埔寨冲突全面政治解决协定》，柬埔寨的战争和动乱足足延续了20多年。在这20余年中，敌对各方——朗诺军队、红色高棉军队、越南军队、韩桑林军队、拉那烈军队、宋双军队——都布设了大量的地雷，以便保卫自己的驻地和阵地，杀伤敌人。随着时间和人员的变迁，已经没有任何人能够说清楚那些地雷究竟埋在什么地方，柬埔寨成了一个巨大的雷场。据联合国估计，在柬埔寨的领土上埋着大约1000万颗地雷。与全国18.1万平方公里领土面积相比，平均每平方公里埋着55颗地雷。柬埔寨是世界上地雷密度最高的国家，地雷的型号多达55种，其中包括爆破杀伤地雷、反坦克地雷、跳雷等等。柬埔寨的村民们根据地雷的外形将它们命名为蛙雷、鼓雷、蒌叶雷和玉米芯雷等。

地雷成为吞噬人命的魔鬼

1992-1995年我任中国驻柬埔寨全国最高委员会代表处（后升格为大使馆）助理代表（负责管理中国派驻柬埔寨维和工程兵大队和军事观察员工作）期间，经常在柬埔寨公路两侧的丛林或田野中看到一种二三十厘米见方的红色警示牌，上面画着白色的骷髅头和两根交叉的白骨，写着英文“DangerMines！（小心地雷！）”让人看了毛骨悚然。我从金边开车到外地去，在野外一般都不敢离开公路。如果尿急，便站在公路边上解决，而不敢进入路外的草地。

那时，我们的工程兵大队在修建公路、桥梁、机场等设施时，都要事先请联合国维持和平部队的专业排雷部队或自行对工地附近区域进行探雷，在确保安全的情况下才进行施工。部署在柬埔寨全国各地的我国军事观察员来向我汇报工作时，也经常谈到与地雷有关的情况。有一次，我国的观察员与其他国家的观察员一起巡逻时，其吉普车左前轮压爆了一颗小型地雷，开车的外国观察员受伤，所幸坐在右侧的我国观察员只是被颠起来头撞到了汽车顶，而没有受伤。还有一次，一个观察员组的英国人组长心血来潮，要去察看红色高棉的营地。他们的吉普车不幸陷进沼泽地，车上就有我国的观察员。他们只好呼叫附近的观察员来帮助把车拖出来。后来有当地的柬埔寨人对他们说，他们幸亏是陷在了这里，而前面不远处就是雷区。还有一位住在柬埔寨桔井省斯努地区的我国军事观察员，每天都要开车从斯努前往柬越边境的哨所值勤。一天，在斯努到边境的公路上，一辆载有柬埔寨人的卡车被地雷炸翻，多人受伤。据评估，那辆卡车压发了一颗朗诺部队埋设的反坦克地雷。而我们的军事观察员每天都开车经过那个出事的地点，可能是因为吉普车的重量不足以压发那颗反坦克地雷。这事儿想起来都让人后怕。

至于柬埔寨报刊上报道的地雷造成人畜伤亡的事件，那就更是数不胜数了。直到现在，几十年过去了，柬埔寨地雷伤人的事件仍然时有发生。

我在柬埔寨工作时，经常在街头巷尾、旅游景点及公路桥头等处看到缺胳膊断腿的伤残人士乞讨。这些人有的穿着军装，一看便知是伤兵；也有很多是平民百姓。他们中大部分是地雷爆炸的受害者。

据前些年的统计数字，柬埔寨红十字会与比利时残疾人国际的调查报告显示，从1979年至2000年，柬埔寨大约有1.6万人被地雷和其他爆炸物炸死，期间，伤亡人数为50915人。报告指出，柬埔寨因地雷伤亡人数逐渐减少，1996年是伤亡人数最多的一年，有4127人，1997年为2048人，1998年为2012人，1999年1097人，2000年830人。2001年的统计数字表明，柬埔寨全国未排除的地雷还剩下400万至600万枚。在全国23个省市11920个村庄中，有5420个村庄的土地中埋有地雷。柬埔寨有关机构2011年统计数字显示，自1979年以来，地雷和战争遗留爆炸物已经在柬埔寨造成19578人死亡，44265人受伤。

从这些数字可以看出，每年都会有不少柬埔寨人被地雷夺去宝贵的生命，地雷已经成为埋藏在柬埔寨土地中吞噬人民生命的万恶的魔鬼。这表明，柬埔寨仍是地雷高危险区。

排除地雷任重道远

实现和平后，柬埔寨王国政府非常重视排除地雷的工作，成立了排雷中心。同时，一些外国的非政府组织和个人也加入了清除地雷的行列，一些国家政府和组织向柬埔寨提供了用于排雷的物资和资金援助。联合国开发计划署驻柬埔寨代表道格拉斯·布罗德里克表示，联合国决心帮助柬埔寨等地雷受害国开展排除地雷、销毁地雷和救助地雷受害者的活动。

柬埔寨排雷中心主任肯索潘指出，地雷既是阻滞国家建设的障碍，也使一部分善良的人民丧失生命，一部分人成为残疾人，其中包括儿童和妇女。排雷中心不仅排除地雷拯救生命和清理出土地用于基础建设，而且为人民改善生活作出了贡献。在已经排除地雷的土地上修建了公路、学校、医院、市场、水井、桥梁等等基础设施，使农村人民提高了生活水平，摆脱了贫困。他希望排雷人员以高度的爱国主义精神认真负责地工作，继续取得优异的成绩。

为了清除地雷，柬埔寨采取了各种各样的方法。除了建立排雷队，直接用人手工探雷、排雷等方法之外，利用扫雷犬帮助探雷也是柬埔寨排雷的手段之一，瑞典、波斯尼亚及其他欧洲国家有关组织曾向柬埔寨捐赠了数十只扫雷犬。

1997年，柬埔寨开始利用扫雷犬协助排雷。磅清扬省国家排雷训练中心扫雷犬训练组组长温提介绍说，在一般情况下，首先要对扫雷犬进行嗅觉寻找地雷的训练，根据犬的聪明程度，训练时间需要10-12个月。此外，由于柬埔寨与欧洲的气候不同，还要对扫雷犬进行气候适应训练。这些因素要求驯犬员必须有很强的忍耐力，因为每次训练要走七八公里，每天要训练5次，以使扫雷犬具有强壮的体魄和良好的运动能力。训练中心兽医景博说，向每只犬提供的食物为每天500克。如果观察到哪只犬发胖，就要给它减少食物，使之保持身材，因为太胖的犬容易疲劳，动作不灵活，在雷场上没有奋斗精神。温提指出，扫雷犬是通过嗅觉来寻找地雷的，一旦发现地雷的气味，它们便大声吠叫通知主人。柬埔寨排雷中心不仅使用扫雷犬确定雷场的范围，而且用犬确定地雷的具体位置，然后由排雷人员将地雷挖出。一般来说，每只扫雷犬执行任务可长达12年，但因为柬埔寨气候炎热，扫雷犬只能工作大约6年。

2002年，柬埔寨排雷中心的扫雷犬利萨罹患疾病，无法医治，人们决定给它注射药物，让它享受“安乐死”，以结束它的痛苦。排雷中心按照军人待遇，为利萨举行了庄严的葬礼。9岁的利萨是1997年第一批经过训练后担任排雷任务的扫雷犬之一，在排雷中心服役达5年之久。它是扫雷犬中最灵敏而且极其勇敢的一只，也是在扫雷犬队成立后发现第一颗地雷的扫雷犬，它为柬埔寨的扫雷工作立下了不可磨灭的功劳。由于它患有恐声症，引发血管不适，导致半身不遂，虽经兽医极力抢救，但仍回天乏术。

面对可怕的危险，柬埔寨排雷中心和各国际组织，在柬埔寨发动了一场认识地雷的宣传战役。经过多年的努力，柬埔寨在摆脱“地雷灾难”方面成为世界的典范。柬埔寨培养出了一大批排雷专业人员，并曾向其他国家派出专业排雷人员参加联合国的维和行动。1999年以后，柬埔寨曾先后向阿富汗、科索沃和厄立特里亚派出数十名军人，参与排雷工作并传授相关经验。2005年3月

25日，柬埔寨首相洪森表示，柬埔寨政府决定派遣15名军人参加联合国在苏丹的维和行动，并准备派遣130多名军人协助苏丹进行排雷工作。2006年，柬埔寨政府首次派遣135名排雷人员前往苏丹，执行排雷和人道主义任务，在近10个月的排雷工作中取得了良好的成绩。2007年5月26日，139名柬埔寨军人再次被派往苏丹参与联合国维和行动，并执行排雷任务。这批排雷人员曾接受美国、德国和印度排雷专家长达1年的训练，他们替换了在苏丹工作的上一批排雷人员。其后，柬埔寨又多次派出军事人员参与联合国维和排雷任务。联合国驻柬埔寨官员也称赞柬埔寨排雷人员在技术上达到了世界先进水平。

地雷，还在柬埔寨催生了一个奇特的职业——个人排雷手。在柬埔寨磅湛省波涅格莱县，有一位名叫宁温的老人，由于生活贫困，他只好冒着生命危险靠挖地雷卖废铁维持生活。他到越南买来一部小型探雷器，用来探测埋藏在地下的地雷和炮弹，拆出铁和铜卖给收购废品的人，以换钱维持家庭生活。这可是一件令人胆战心惊的工作。他说：“每天上午，我都仔细检查我那带有耳机的四方形仪器，因为那就是我和女儿一家两口人的饭碗。”他经常到田野里去用探雷器寻找地雷。当探测到地雷时，耳机中就会发出声音。经过多年的实践，宁温练就了高超的挖雷技术，一般的小型地雷，他只需1分钟就能挖出，比较大型的地雷或炮弹，则需要半小时，因为要挖入地下20多厘米。后来，他的这一技能派上了新用场。他受人雇用在1000多平方米的土地上挖出了400多颗地雷。在他挖过地雷的土地上，已经恢复了耕作或盖起了工厂。曾经有排雷组织劝他不要再从事这一具有极高危险性的行业，但他还在继续挖。他说，他从来没有感到害怕，从未失过手，他已经习惯了这个工作。

无独有偶，柬埔寨还出现了一位孤胆排雷英雄，他叫阿基拉。他将清除柬埔寨的地雷作为自己的终生任务。他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在野外砍掉植被，然后小心翼翼地用金属探测器探雷。他时常会发现冰球大小的杀伤性地雷，然后将其引爆。他想让自己的国家变得安全。他单枪匹马地清理着这些还未爆炸的地雷。他的装备只有小刀、老虎钳、一根棍子和他的双手。他说：“我用棍子戳地上看看有没有地雷。发现地雷之后我会挖掉地雷周围的土，确保这不是一个诱杀陷阱。然后我会拧下雷管，这样地雷就是安全的了。”第一次拆除地雷的时候他没有任何经验。后来他参加了经认可的国际排雷训练。2008年他建立了自己的排雷队伍“柬埔寨自助排雷组”，用上了国际排雷标准的方法和装备。他还训练了一批社区排雷小组来清除地雷。他成功地收集了许多地雷，在吴哥古迹所在地暹粒市开设了一个地雷博物馆。游客付了门票费之后，就可以进入博物馆了解这种战争中的毁灭性装备。博物馆中还有他的个人画作，这些绘画以个人视角描述了他独特的战斗经历。他还建立了柬埔寨地雷救济基金，为一所学校和一家救济中心提供资金，救济中心主要收留一些孤儿和一些年幼的地雷受害者。他给自己的儿子取名为Mine（地雷）。他已经将附近地区的地雷都清除干净了，原先遍布地雷和炸弹的地方可以建房子和种地了。

2011年4月4日，柬埔寨排雷中心副主任普拉索昆表示，在未来10至12年内，柬埔寨需要约4亿美元用于排除境内地雷和战争遗留爆炸物，每年耗资约3500万美元。他指出，目前柬埔寨境内大约还有650平方公里的雷区。普拉索昆说，在发展伙伴的帮助下，从1992年至2011年1月，柬埔寨已排除和销毁了90多万枚地雷和战争遗留爆炸物。他呼吁发展伙伴继续为柬埔寨排雷行动提供援助。

柬埔寨的排雷工作已经取得了不小的成绩，然而，排雷依然是柬埔寨减少危险、拯救生命、促进发展的艰巨任务，任重而道远。

（作者曾任中国驻柬埔寨全国最高委员会代表处助理代表、中国驻老挝大使馆武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