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您曾长期在白宫担任要职，您对奥巴马总统第二任期内的对华政策如何评价？

韩磊：在奥巴马总统的第二任期内，美国对中国的政策将延续，欢迎并鼓励中国的和平发展，接受中国在国际事务中发挥更大的作用。奥巴马总统多次在各种场合明确表示，他期待与中方领导人合作，共同为中美关系的发展开拓出一个崭新模式。这种新模式将避免未来导致不稳定的竞争与冲突。在这种新模式下，两国领导人之间的互动和讨论应该更开放、更频繁。两国关系的新模式需要双方共同鉴别全球性问题中的共同利益点，并为消除分歧、解决问题共同努力，以此在面对全球性挑战方面取得实质性进展。构建这种新模式，需要中美双方进行积极地合作，高层领导之间公开交流，建立信任。我相信，中美两国一定可以以更健康的方式进行合作，避免冲突。

问：您认为美国的这种“新模式”与习近平主席提出的构建“中美新型大国关系”是否一致？您如何界定中美关系？

韩磊：我认为，两国领导人提出的中美关系构建蓝图本质上是一致的。并且我们欣喜地看到，在一年多的时间里，两国最高领导人及其政府高层管理者都在为此积极努力。从“庄园会晤”到“中美战略与经济对话”，习近平领导下的中国新领导集体的一系列外交活动已经充分表明，将会致力于改进中美两国高层官员之间的私人关系。中国的领导人似乎意识到领导人私人关系的价值，其不仅可以在中美关系的关键时刻缓解紧张关系，还能够在尊重共同利益和彼此合作的基础上建立强大的可持续发展的伙伴关系。

这种沟通交往模式可以成为中美高层之间对话的新典范。我希望未来双方能够在友好对话的基础上，更开放、更信任地讨论问题。建立信任、共享利益、避免恶性竞争对双方来说都是至关重要的。过去，中美双方关注的重点大部分集中在双边关系上，而非全球性问题。未来，双方关系将面临的主要挑战和机遇在于共同处理关键性的全球问题。这些问题主要有：防止核扩散，特别是伊朗和朝鲜；网络安全；共同解决重大的全球性或者地区安全问题，如叙利亚等；共同努力稳定和促进国际经济体系的发展；应对气候变化和其他环境挑战；确保充足的能源供应；打击跨国犯罪和反盗版等。今天，许多全球性的重要问题如果没有中国和美国的合作，将无法得到有效解决。因此，中美关系非常重要，不能让对抗和紧张妨碍两国合作。

新型大国关系是一个出发点，如果重点仍将围绕讨论和处理历史上长期困扰中美两国的分歧点，如台湾问题、领土争端、双边贸易、人权等，将无法促进两国发展。对这些分歧，我们不应逃避，但也不能指望可以一夜之间从根本上解决。所以我认为，领导人之间的健康互动是非常必要的。他们彼此之间可以在轻松友好的氛围中，谈论两国合作的领域，谈论彼此的分歧与紧张关系。这些谈话会基于充分尊重对方的意见、国内政治约束以及什么是能够先完成的现实情况下进行。这种交流会带来发展与进步，但也需要时间和耐心。对中美合作而言重要且必要的一点是，中国开始辨析其认为可以合作的并且对两国都有益的议题，并就两国如何合作提出自己的想法和方案。

问：您刚才多次提到了“信任”，您觉得中美之间是否存在“战略不信任”？如果存在的话，如何克服？

韩磊：说实话，中美之间的“战略不信任”客观上存在着。过去，美国领导人带着一长串的合作意向来到中国，但中方可能认为美国这种做法只是为了在重要问题上得到中方支持，并没有把这样的行为看成是美方为寻求合作，希望与中方制订联合战略，解决共同问题的真诚努力。而在美国国内也存在“不信任”的声音。包括华盛顿的一些人认为，需要警惕中美新型关系的内涵。他们认为所谓的“新型关系”是美国被迫尊重中方的核心利益，同意中国可以建立自己的势力范围。我认为，这种类似的想法是不正确的。

误解与缺少直接公开的沟通会造成中美之间的信任赤字，特别是在政治和国家安全方面。例如，许多中国人认为，奥巴马总统的“重返亚洲”战略，增加美国在亚太地区的外交、经济、军事参与，是为了遏制中国；同样，中国在南海地区的军事活动以及相关的外交表态，也引起国际上关于中国“和平发展”承诺的质疑。如果两国领导人能够通过开放地交流与定期互访机制获得彼此信任和理解，可以缓解彼此的不信任和猜疑。

全球化进程与相互依存感不断增强，中美两国的利益和命运紧密相连

问：有人认为欧洲大陆在衰退，新兴国家正在快速崛起，您觉得未来世界格局的发展趋势如何？

韩磊：世界格局目前正在发生改变，从冷战后的单极世界逐渐过渡到当前的多极化格局。从历史上看，经济增长一直是新的政治力量建立的基础。因此，今天的决策者们必须认识到作为新兴力量的新兴经济体在全球政治中的重要地位和作用。世界格局愈发复杂，随之而出现的新的战略与联盟将改变传统地缘政治。

在新的全球秩序当中，世界各国将有机会在影响全球的紧迫性问题方面进一步加强合作，并产生积极影响。如气候变化、环境恶化等挑战，需要各国跨越国界、共同面对、达成共识。今天，几乎没有任何一个重要的全球性问题可以离开中美合作而解决。事实上，中美关系中任何一种新的模式、新的进步都是渐进的，中间可能会遇到很多挫折，但在全球化进程和相互依存感不断增强的条件下，中美两国的利益和命运是紧密相连的。

很多人会有疑问，中国是否会寻求改变现有的国际规则？中国领导人已经明确表示，现有的国际规则已为中国服务了30多年，在过去的30多年里，除了一些地区性的机构外，中国还是联合国、世界银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世界贸易组织中的成员。美方愿与中方合作，并且欢迎中国融入全球体系当中。为了全球性的紧迫问题取得实质进步，美国也必须与中国接触与合作。

问：与世界上其他大国崛起不同的是，中国选择的是一条和平发展之路，您对中国和平发展有信心吗？

韩磊：中国是世界上独一无二地、清晰地表达和平发展道路的国家。中国新领导人面临着紧迫的、重要的经济和社会挑战，战胜这些挑战需要稳定和平的国内国际环境。短期内，中国的重点仍将在国内。但中国也必须看到，其快速崛起引起周围邻国的担忧。领土争端引起的偶有紧张局势证明了这点。但中国在处理类似问题时，采取一贯的克制态度，并寻求通过外交途径解决地区争端，也恰恰证明了其坚持走和平发展的道路。

（转载自《人民论坛》，作者现为清华-卡内基全球政策中心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