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5～6日，沙特在西部海滨城市吉达举办乌克兰问题国际会议，40余个国家与国家组织的高级代表出席。在沙特官方发布的会场和全体代表合影中，作为会议主持人的沙特国家安全顾问艾班居于正中，左右分别是中国政府欧亚事务特别代表李辉和美国国家安全顾问沙利文。这是沙特外交的又一高光时刻，通过主办峰会，沙特展现出不止步于石油大国或地区大国的外交雄心。

为什么是沙特

本次吉达会议是2023年6月丹麦哥本哈根会议的后续。哥本哈根会议由乌克兰倡议、美欧推动，目的是希望争取发展中国家对乌克兰立场的支持。但此次会议，参会者只有乌克兰、七国集团（G7）成员、欧盟、印度、巴西、南非、沙特、土耳其等十余个国家和国际组织的代表，会后没有发表联合声明，也基本没有在国际上激起水花。相比之下，吉达会议得到的关注与好评都有了大幅增长。不仅到会的国家和国际组织数量翻了一倍多，中国的参加更是被乌克兰外长库列巴称作“历史性突破”。

吉达会议的相对成功，东道主沙特功不可没。沙特在乌克兰问题上不是突然跳出来的。2022年初，乌克兰危机爆发刚一周时，沙特王储穆罕默德·本·萨勒曼便分别与俄罗斯总统普京和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通话，表示愿意在两国间调解，类似的穿梭通话此后多次发生。2022年9月，沙特的斡旋取得切实成果，王储穆罕默德亲自出马，说服普京“展现人道主义姿态”，推动俄罗斯在与乌克兰的换囚中，释放了十名来自英国、美国、瑞典等国的在押人员。此后，沙特仍与俄乌双方保持良好关系。例如，2022年10月，沙特先是与俄罗斯共同减产石油，随后宣布向乌克兰提供四亿美元人道主义援助，尽显平衡姿态。

因对调解乌克兰危机一贯的积极参与及成功的斡旋经历，沙特成为本次乌克兰问题会议的东道主并不算十分令人意外。而且，相比作为北约成员国的丹麦，沙特除立场中立外还有其他突出优势。首先是能请到中国。2022年12月以来，在沙特举行的中国与沙特、中国与海湾阿拉伯国家合作委员会（海合会）、中国与阿拉伯国家的“三环峰会”，与沙特在中国推动下和伊朗恢复外交关系等重大事件，都推动中沙关系保持高水平发展。与中国的政治互信和友好关系，是沙特重要的外交优势，而中方出席与否又尤其受到乌克兰与西方的重视。

其次是对俄罗斯不满情绪的抵抗力较强。俄罗斯不会乐见将其排除在外的乌克兰问题国际会议，因此任何会议主办方，都需掂量俄罗斯的反应，而沙特恰好对俄“有牌可打”。当前，在“欧佩克＋”的减产机制之外，沙特正自愿额外减产，并成功推高国际油价。对需打折出售石油，且不愿过多减产而影响收入的俄而言，沙特的额外减产可谓及时雨。这或许是俄对吉达会议的批评相对克制，仅由副外长里亚布科夫发声斥责“西方团结‘全球南方’的努力注定失败”的原因之一。

最后是能够与美国及乌克兰密切协调。2022年10月，沙特与俄罗斯合作大幅减产石油，引发美国朝野哗然，美国总统拜登一度喊话要沙特付出代价，但很快就改弦更张，开始强化与沙特的合作。2023年以来，美国高官排队访沙，仅沙利文就去了三次。在乌克兰问题上，美沙及乌克兰之间的沟通应是相当充分的。否则，很难想象2023年5月泽连斯基在出席广岛G7峰会之前，会突访沙特并出席第32届阿拉伯国家联盟（阿盟）首脑峰会。本次吉达会议事实上是沙特搭台，乌克兰和美国“唱戏”。据参会者透露，会上乌克兰没有再强调俄罗斯必须撤军，没有要求发展中国家必须接受乌克兰的和平计划，美国也没有施压让各国站队。美国和乌克兰的姿态，实际上照顾了沙特希望在俄乌间保持平衡的立场。尽管峰会没有公布任何具体成果，但接受美媒采访的美国官员仍盛赞沙特。同时，沙特提出就乌克兰所提和平计划的具体问题成立若干工作组，这似乎较为符合美国和乌克兰的期待，未来或使哥本哈根—吉达机制成为讨论乌克兰问题的主要国际机制。

“外交旋风”的最新篇章

2023年以来，沙特与伊朗复交，启动与也门胡塞武装的和谈，推动苏丹冲突双方谈判并接纳叙利亚重回阿盟等作为，引领了地区“缓和潮”。仅在今年7月，沙特的首脑外交活动就有接待日本首相岸田文雄、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的来访和主办首届海合会—中亚峰会。本次吉达会议是沙特“外交旋风”的最新篇章。沙特的战略自主与自信不断凸显，这也使其外交雄心的一些特征越发突出。

一是追求世界级影响力。近年来，沙特主办各类峰会和国际会议，参与斡旋乌克兰危机等全球性危机，是在争取作为中等强国发挥全球性影响力，与世界大国同坐一席。这背后靠的是沙特在战略上的独立自主，与在发展中国家群体中一定的号召力。为提升本国在世界舞台上的分量，沙特重视打造外交的基本盘，既要做外界与阿拉伯国家合作的桥梁，又努力与中立和新兴国家抱团发声。在西方世界，沙特也发动软实力攻势。通过释放囚犯、协助西方从苏丹撤侨等事件，沙特在西方眼中的形象开始从“闹事者”演变成“外交家”。沙特大举投资西方球星、球队的举措尽管被部分媒体斥为“体育洗白”，但西方新闻里的沙特，的确开始更多与足坛巨星C罗、姆巴佩的名字一起出现，而不是与“人权”问题联系在一起。

二是根据自身利益确定在大国间的站位。例如在石油产量问题上，当前沙特基本是顶住美国压力，与俄罗斯联手减产抬价。但在2020年春季，沙特曾与俄罗斯大打“割喉级”石油价格战，并最终应美国的要求大幅减产，以拯救遭到“负油价”暴击的美国页岩油行业。在乌克兰问题上，沙特仍维持大体中立的政策，只是当俄罗斯未能如约充分减产时，沙特会在不突破俄罗斯底线的同时，给予乌更多外交空间。

三是更加重视经济因素。2016年，沙特启动“2030愿景”，推进全面经济转型，但彼时其地区外交仍较为激进，牵连本国境内不时遭受袭击。直到近期，沙特才开始强调通过外交为改革创造稳定的外部环境。这促成沙特与伊朗、土耳其等地区对手的和解，但也加剧了沙特与阿联酋之间的紧张关系。毕竟沙特当前争当大型跨国企业地区总部、大力发展旅游和航空业等举措，会与阿联酋形成直接经济竞争。本次会议在吉达而不是迪拜召开，是沙特的又一得意之处。

（作者为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中东研究所副研究员，文章转自世界知识期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