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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云生:法语非洲的前世今生
发表时间:2023-11-08 20:18 来源:国际网
近两年,马里、布基纳法索、几内亚、尼日尔、加蓬等非洲国家接连发生军事政变。与此同时,反法浪潮席卷这些国家。这些国家曾是法国前殖民地,与法国的关系非同一般。然而,法国对非紧密关系孕育出独裁、腐朽和落后,桎梏了非洲民主和发展的梦想,引起以非洲国家广大青年为代表的民众的不满。种种迹象表明,法国已失去非洲人民的信任,非洲大陆开始探索真正自主的发展道路。

何为“法语非洲”

法语非洲国家包括阿尔及利亚、摩洛哥、突尼斯、毛里塔尼亚、塞内加尔、马里、几内亚、科特迪瓦、尼日尔、布基纳法索、贝宁、加蓬、刚果(布)、喀麦隆、中非、乍得、吉布提、科摩罗和马达加斯加。

1944年2月,“自由法国”运动领袖戴高乐召开布拉柴维尔会议,提出成立“法兰西联盟”的方案。法国《曙光报》记者、主编让·皮洛特在1945年8月15日发表的一篇社论中把法国(France)和非洲(Afrique)两个词拼接到一起,“法非紧密关系”(franafrique)一词由此诞生。1946年10月,法兰西第四共和国宪法颁布,该宪法确认了法国与其殖民地国家之间的关系以“法兰西联盟”形式存在,这些国家又被称为“法国海外领地”。1958年5月,已掌握法国政权、法兰西第五共和国总统戴高乐又提出建立“法兰西共同体”的构想,要求原法属非洲殖民地国家交出外交、国防、经济、财政、货币、司法、高等教育、运输等领域大权,由法国同其共同管理。1958年9月,法国海外领地以集体公投的方式通过了戴高乐的方案(几内亚除外)。至此,这些法属非洲殖民地进入“法兰西共同体”时代。

20世纪60年代,法属非洲殖民地摆脱西方的殖民统治,纷纷宣告独立。为保持政治、经济、社会的稳定,法语非洲国家在独立初期选择了继续与法国捆绑在一起,签署了共同发展协议,接受了“法非紧密关系”的“新模式”。“法兰西共同体”成为法国维护对非统治权的玄牝之门。法语非洲国家与法国签署了包括驻军、货币在内的一系列合作协议,全盘接受“法兰西共同体”时代的做法,维持共同货币和法国在经济贸易领域的最惠条件。与此同时,按照协议,非洲被禁止发展加工工业。

驻军、货币被法国视作殖民非洲的新工具。在法兰西联盟下,法国通过这两种工具维护其在非洲“后花园”的政治和经济利益。尤其在经济领域,法国在固定汇率的条件下节省了换汇成本,其可低价买进非洲资源,高价出售法国工业加工品,从而攫取高额的附加值。这样的贸易条件制约了法语非洲的经济增长,阻碍了这些国家的工业化发展,降低了非洲产品的竞争力。美国雪城大学非洲研究中心主任、加纳大学非洲研究院主席霍勒斯·坎贝尔在其著作《北约全球化与利比亚的灾难性败北——带给非洲一体化的教训》中曾评论指出:“没有非洲这个后花园,法国经济实力仅与奥地利相当。”

两种工具:货币和驻军

非洲法郎的概念诞生于1945年12月,被称为“非洲殖民地法郎”。当时,法国面对二战后通胀率高企的情况,宣布法国法郎对美元贬值,非洲法郎与法国法郎的兑换比价固定为1∶1.17,这加速了法国产品的倾销,提升了非洲原材料的价格,让他国无法染指非洲产品,维护了法国在非利益。

非洲法郎又细分为西非法郎和中非法郎,两个币种分别由西非国家中央银行和中部非洲国家银行两个非洲央行发行。其中,西非法郎在非洲八个国家流通,包括贝宁、马里、多哥、尼日尔、塞内加尔、科特迪瓦、布基纳法索和几内亚比绍;中非法郎在六个国家流通,包括乍得、加蓬、刚果(布)、喀麦隆、中非共和国和赤道几内亚。两种法郎虽然币种不同,但可以等价兑换,它们与法国法郎也长期保持着稳定汇率。法国加入欧盟后,欧元对非洲法郎的汇率长期保持在1∶656的水平,波动幅度较小。

非洲法郎由法国金库负责运营。作为保证汇率不浮动的条件,成员国必须在法国央行开设运行账户,并保证在该账户动态存储全国50%的外汇收入,法国则可支配这些外汇储备。非洲法郎造币在法国进行,近百名法国技术人员和顾问直接参与两个央行的监督和管理。非洲法郎是法国主宰非洲的“无形利器”,被视为法国在非的软实力体现,帮助法国牢牢把控法语非洲的经济命脉。盯住汇率对法语非洲国家经济起到了“稳定器”作用,但同时桎梏了其经济的增长,威胁了政治安全。2019年西非国家掀起了轰轰烈烈的货币改革。西非八国与法国达成协议,未来将取消西非法郎。2020年5月,法国内阁部长会议批准了西非法郎改革方案。西非国家使用的西非法郎改革后称为“埃科”(Eco)。2021年6月举行的西非国家经济共同体首脑会议显示,西共体各成员国将在2022年至2026年期间执行新的货币趋同协定,并将于2027年启用单一货币“埃科”。一些评论认为,此次改革阶段性呼应了西非国家国内的金融民族主义思潮。

驻军被视为法国在非的硬实力体现,武力干涉和反恐都是其维系“隐性的法兰西共同体”的工具。此前,法国在吉布提、加蓬、马里、布基纳法索、科特迪瓦、塞内加尔、尼日尔、乍得等国家设有军事基地,法军还派出大量教官培训相关国家部队。关于武力干涉和军事行动,有数据统计,自大部分非洲国家于20世纪60年代独立后,法国在16个非洲国家进行了40次武力干涉;2011年以来,法国在非洲发动了五次较大规模的军事行动,包括在科特迪瓦的“独角兽行动”、在利比亚的“奥德赛黎明行动”、在中非的“红蝴蝶行动”、在马里的“薮猫行动”和“新月形沙丘行动”。法国主导的利比亚战争直接导致了萨赫勒地区危机不断,“伊斯兰马格里布基地组织”、尼日利亚“博科圣地”等恐怖组织趁虚而入,导致地区局势严重恶化。2020年以来,该地区的马里、布基纳法索、尼日尔相继发生军事政变,这些国家的军政权对法国在萨赫勒地区的作为严重不满,三国的民众反法情绪高涨。目前,法国已从三国陆续撤军。

民主与发展的崩溃

非德瑞克-勒让勒在其著作《法国在非洲的陨落》(2022年出版)中指出,“维护其在非洲的特权利益,是法国对非政策的基本考量,法国一直坚守‘现实政治’,致力于从多角度打造法国式的非洲。”从戴高乐到马克龙,法国的对非政策基调一直不变,做法有所区别。

1990年6月,时任法国总统密特朗表示支持非洲国家进行民主化和多党制变革,密特朗在讲话中还提出了新的创新工具——经济援助与民主挂钩。然而,法国对当时一些法语非洲国家的专制政权持默许态度。密特朗的新政策主张与法国对非洲寡头政治的支持背道而驰,埋下了隐患。几内亚前总理塞卢·达莱因·迪亚洛认为,法国的双标客观上鼓励了大选时青年人走上街头闹事,也鼓励了非洲国家的腐朽政权。

至于希拉克,有学者评论指出,总体上希拉克对非仍属保守派,尽管在第一个任期内进行了“去特殊化”改革,但最终又回到维持“法非特殊关系”的老路。

萨科齐上台后,尝试法非关系正常化,还提出了“法国要帮助非洲国家捍卫民主,积极打击腐败”的主张,但是利比亚战争等事例表明,其政策最终又回到干预主义之路。奥朗德和马克龙政府则关注非洲青年和妇女、法非共同历史记忆等议题。具体来看,马克龙在其第一任期推行非洲货币改革,于第二任期宣布与非洲建立“新型伙伴关系”,然而却被外界看作“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今年3月,刚果(金)总统齐塞凯迪曾公开指责法国在对非合作中的“家长”作风。相关评论还认为,马克龙政府更多选择了暗箱操作,继续对非洲呼风唤雨。如,2018年刚果(金)大选前夕,与美国一起通过卢旺达总统和安哥拉总统向刚果(金)施压,迫使小卡比拉退出大选。再如,2020年的几内亚大选,马克龙政府通过游说代理人,阻止阿尔法·孔戴举行修宪公投。

经济多元化、政治泛非化

事实表明,法语非洲没有从“法兰西共同体”中获益,贫穷、战争、疾病依然困扰着这片大陆上的人民。近20年,在经济全球化进程下,法语非洲国家纷纷开放了市场,中国、日本、俄罗斯、土耳其、德国等全球合作伙伴也纷纷融入非洲大陆的经济发展大潮,非洲经济多元化、政治泛非化趋势日益明显。法国企图挽回大局,继续维护其“法兰西共同体”。然而,近两年法语非洲国家先后发生军事政变,法国民主浪潮下培养起来的“好学生”“坏学生”及其建立的“不落王朝”纷纷下台。这波来势汹汹、多米诺骨牌式的政变潮诠释了“法兰西共同体”的幻灭。

如今,法语非洲国家正在探索全球化背景下民主、民生多元化发展的新路径。金砖国家的迅速崛起和对非洲市场的贡献进一步开阔了非洲治理的视野,非洲国家开始寻求符合自己国情的独立自主的发展道路,南南合作也方兴未艾。据统计,金砖国家已经吸纳了非洲国家60%以上的出口贸易(在20世纪90年代占比还不到四分之一)。

2021年10月,布基纳法索一名青年在蒙彼利埃举行的法非峰会青年对话会上直言,“实践证明,法国的援助不能促进非洲的发展,非洲必须走自主发展的道路。”正如马里中国之友主席迪奥罗在接受笔者访谈时所强调的,“这两年在非洲大陆上发生的年轻人主导参与的政变潮表明了法国和西方在非洲霸权的终结,也显示了非洲国家走上自主发展道路的开始。”

(作者为天津理工大学语言文化学院副教授、副译审,北京大学非洲研究中心特约研究员,文章转自世界知识期刊)

责任编辑:王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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