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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兴大国的可持续安全战略
刘江永
发表时间:2013-07-05 11:42 来源:国际网
人类进入21世纪第二个十年,中国总体和平稳定的国际环境虽然没有发生逆转,但战略机遇期潜在的战略风险却在增大。展望未来30年乃至整个21世纪,为确保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中国需要制定一项可持续安全战略。世界历史证明,依靠战争谋求单方面绝对安全必然会发生安全异化,造成生态环境破坏、战争碳排放增加、民族宗教仇恨冤冤相报。可持续安全战略旨在确保国家和平与安全状态不被迫中断,是长期维护国家安全的一种能力与艺术,是新时期国内新安全观与国际新安全观的总和。

人的第一需求是生存,然后才谈得上发展,国家亦然。重视安全谋发展则昌,忽视安全谋发展则亡,古今中外概莫能外。《周易·系辞下》告诫人们:“君子安而不忘危,存而不忘亡,治而不忘乱,是以身安而国可保也。”《左传》称:“居安思危,思则有备,有备无患。”《吴子·料敌第二》曰:“夫安国之道,先戒为宝。”如今,重温这些古训尤为必要。

党的十八大报告提出:我们坚决维护国家主权、安全、发展利益。可持续安全既是中国现实和长远的核心利益,也是世界各国的共同利益。其基本内涵是:通过综合安全、合作安全、共同安全,尽量以和平方式和较低成本,实现和维护较长时期国际和平安宁与国内长治久安。

可持续安全战略的重要意义

人类进入21世纪第二个十年,世界形势正发生深刻而重大的变化。中国总体和平稳定的国际环境没有发生逆转,但战略机遇期潜在的战略风险却在增大。当前,朝鲜半岛局势不时出现“痉挛性”紧张,日本在军事上针对中国的一面在上升,中国岛屿领土主权及海洋权益面临严峻挑战。与此同时,中国国内在发展变革进程中,各种矛盾交织,被外部敌对势力利用的风险在增大。在新形势下,如何确保可持续安全作为一项重大战略课题已摆在我们面前。展望未来30年乃至整个21世纪,为确保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中国需要制定一项可持续安全战略。

从全球范围看,国际安全形势进一步复杂化。美国的国家安全模式、发展模式失败,陷入严重的经济、金融、政治与社会危机,其全球战略被迫收缩,但针对中国的“多方牵制”的一面反而上升。欧洲陷入严重的债务危机,社会矛盾加剧,而英法等国却武力介入利比亚战争,与美国一起推行“暴力的多边主义”,必受其累。中东、北非地区长期积累的社会矛盾激化,接连发生多米诺式的街头流血政治、政权更迭与内战冲突,民族、宗教对立加深。俄罗斯面临恐怖主义威胁和北约东扩地缘战略压力,更加重视与中国在亚洲加强合作。中国周边地区相对稳定,但围绕领土、海洋权益之争出现对方企图联手的苗头,美日军事合作矛头指向中国的一面明显。随着中国经济、贸易、投资在全球范围的延展,包括海上通道安全、人员在海外生命财产安全等海外涉华安全利益日益突出。日本福岛核电站事故造成严重核污染有可能超过切尔诺贝利核事故,并对周边海域生态环境造成长远影响,核安全问题的重要性超过核能发展的迫切性。全球核电发展减速,人类应对气候变化等全球治理问题将面临新挑战。

从中国国内形势看,不安全、不稳定因素有增无减。继2010年国内总产值超过日本成为世界第二经济大国后,中国又战胜国内外重重困难,取得许多可喜的新成就,但国内安全问题和潜在的不安全因素不容忽视。民族分裂势力、宗教极端势力和国际恐怖势力等境内外敌对势力相互勾结,制造事端,伺机破坏。伴随国际石油价格、金融市场的波动和贸易保护主义的抬头,中国国内通胀压力、人民币升值压力与出口阻力同时增大,国家经济、金融安全风险上升。社会腐败、丑恶现象蔓延,贫富差距拉大,群体事件频发。自然灾害与安全事故严重危害人民生命财产安全。抢速度、谋增收而忽视安全等人为疏失,造成“豆腐渣”工程的楼倒桥塌,高铁追尾事故酿成人员伤亡惨祸。唯利是图、为富不仁谋发展,导致有法不依、监管不力,食品安全、药品安全、矿难事故、雾霾天气、环境生态安全等问题日益突出。

历史的经验教训值得注意。在信息化社会,上述国内外不安全因素不断积累,久而久之就可能在一定条件下相互影响,彼此叠加,对中国国家安全构成复合型威胁。纵观中国历史,无内忧则外患难至,外患至则内忧更甚。国家安全面临的最大挑战之一是内忧外患并发,海陆两面受敌。最成功的经验之一是富而以民为本,强而与邻为善,安而有备无患;最大之教训之一是闭关自守,盲目自大,弱而官僚腐败,乱而压内媚外,战而有患无备;最值得注意的规律之一是大乱后必有大治,大治后易出大乱。鉴于此,可持续安全问题应适时提上国家安全的议事日程。

事实证明,可持续安全与可持续发展两者相辅相成而不可偏废。没有可持续安全,可持续发展就没有保障;而没有可持续发展,可持续安全也会缺乏必要的物质基础。从这一角度思考中国的治国战略,十分必要。要清醒地认识到,目前中国人均国内生产总值仍然较低,国家发展仍不平衡,需要继续集中精力一心一意谋发展。与此同时,作为与美国经济差距不断缩小的中国,必然会被霸权国视为挑战者而进一步受到打压。故此,我们必须牢记邓小平的告诫:“国家的主权、国家的安全要始终放在第一位。”因为一旦丧失主权与安全,发展成果可能毁于一旦。 从这个意义上讲,可持续安全不亚于可持续发展的重要性,在某些情况下甚至比可持续发展更重要。确保安全是未来一切发展的大前提。

可持续安全理念是安全观的新发展

可持续安全堪称是国家安全的最高境界,也是一种新的国家安全理念和对迄今安全观的新发展。

持久和平不等于可持续安全。和平是指没有战争,而安全是指不受威胁,这是两个相互联系又彼此不同的交叉概念。一般而言,持久和平是可持续安全的前提,但和平不等于安全。即便在长期和平条件下,国家与公民仍会受到来自传统安全或非传统安全方面的威胁,而可持续安全概念恰恰涵盖这两大领域。在特殊情况下,只要能做到战则必胜、胜且能保,非和平状态未必绝对不安全,强大的国防力量堪称是可持续安全的“终极守护神”。

迄今的新安全观并未包含国内安全。2002年7月,中国提出互信、互利、平等、协作的新安全观,主张以互利合作寻求共同安全。中国坚持在安全上相互信任、加强合作,坚持用和平方式而不是战争手段解决国际争端,共同维护世界和平与稳定。新安全观是综合安全观、发展安全观、合作安全观、共同安全观,是建立在世界多样性和共同利益基础上的安全观念和安全模式。然而,在没有外敌入侵的情况下,国内安全更显重要。可持续安全战略肩负国内长治久安与不受外部战争威胁两方面的维安任务,是新时期国内新安全观与国际新安全观的总和。在国内长治久安方面,国内新安全观要求实现公平、正义、法治、民主,加强文化道德建设和执政党的建设。

迄今的综合安全观不太强调安全的可持续性。综合安全保障战略最早是日本大平正芳内阁提出的,旨在通过政治、外交、经济、军事等综合手段防止和应对战争冲突、能源危机、自然灾害等多种安全威胁。冷战后,联合国倡导“全面包容型安全”。1992年,联合国环发大会接受了1972年“罗马俱乐部”报告提出的可持续发展概念,强调经济发展必须有利于资源的永续利用,有利于生态系统的良性循环,而绝不能以浪费资源和破坏生态环境为代价。1994年,联合国开发计划署的《人类发展报告》从经济、粮食、健康、环境、人身、社区和政治安全等七大领域,全面阐述了“人类安全”的概念。然而,联合国迄今尚未提出可持续安全理念。中国应当在这个事关世界和平与发展的议题上有所贡献。事实证明,依靠战争谋求单方面绝对安全必然会导致安全异化,造成生态环境破坏、战争碳排放增加、民族宗教仇恨冤冤相报,综合安全丧失可持续性。

迄今的安全观难以弥合主权与人权之争的对立。发展中国家的安全观往往倾向于维护主权,但国内矛盾激化难免损及部分人权;发达国家的安全观则强调所谓人权,对发展中国家的人道主义干预可能被滥用。可持续安全理念不仅重视国家安全、政权安全,而且重视公民安全。可持续安全从以人为本的角度,强调安全环境与生态环境的统一性、国内稳定与国际和平的统一性、国家主权与公民人权的统一性。可持续安全要求一国政府对内重视改善民生、防止腐败、尊重人权、健全法治;对外营造和平、合作、开放的国际环境,维护国家的领土和主权完整,反对干涉别国内政,尤其反对侵犯他国主权的战争行为。

迄今某些大国或强国的安全观不大重视经济和社会成本。伴随经济增长、财政宽裕而适度加大国防投入是必要的,但过度军备竞赛加速苏联解体的教训是深刻的。近年来,美国安全成本升高与安全程度下降的矛盾也日益突出,战争碳排放问题极其严重。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美国著名经济学家约瑟夫·斯蒂格利茨,曾从安全成本角度反思伊拉克战争。他指出,这种成本有三:一是作为“志愿国联合”一员的盟国参与战争的直接成本,二是波及世界经济和特定国家的原油价格上涨成本,三是引起“文明冲突”的成本。不计成本的安全是难以持续的,美国付出巨大的安全成本反而增大了本国的安全风险。故此,人类需要从经济、政治、社会、环境、生态等综合成本角度,思考安全的可持续性与科学性问题,而可持续安全追求的正是一种科学的安全观。

可持续安全是中国的核心利益而非难以实现的理想。可持续安全是相对的,需要从宏观和微观两个层面把握,以宏观全局为重,但也不能忽视局部对全局的影响。中国改革开放30多年来经济迅速发展,关键因素之一是得益于自1979年以来没有卷入对外战争;自1989年以来没有发生重大国内动乱,总体上保持了可持续安全状态。未来30年,只要中国能继续保持可持续安全,中国的综合国力就必然出现新的更大跃升。正因如此,一些敌对势力必然会千方百计制造和利用中国国内外的各种矛盾,破坏和干扰中国的可持续安全。从这个意义上讲,可持续安全是中国必须维护的核心利益,而不是单纯的观念。

可持续安全战略的内涵与特点

可持续安全战略是政府长期维护国家安全的一种能力与艺术,旨在确保国家和平与安全状态不被迫中断。可持续安全战略作为国家安全战略大系统,包括传统安全和非传统安全两大子系统、国内和国际两个安全大局,以及在这个总纲下的若干细目。

可持续安全战略的目标是争取实现低成本、高安全的可持续性。通过本国努力与国际合作,在传统安全领域长期确保世界和平与本国不受侵犯;在非传统安全领域有效维护本国自身安全与各国共同安全。所谓低成本,并不意味单纯节约安全开支,而是从综合意义上而言的安全代价、战略代价。可持续安全战略首先要确保安全状态不被破坏,其次是在一旦安全状态受到难以避免的损害或被迫中断的情况下,国家安全可持续性的自我再造与续建。

可持续安全战略的特点是国内安全与国际安全的协调性。为此,在增强国防力量的同时,要大力开展独立自主的和平外交,巧用公共外交。要努力实现中华民族的大团结与世界人民的大团结,实现国内安全利益与国际安全利益的总体平衡。为实现祖国的完全统一,要继续促进海峡两岸的和平发展、和平合作与和平融合,进一步促进港澳的繁荣发展。为谋求人类的可持续安全,应支持联合国发挥更大作用。

可持续安全战略的本质是和平与非暴力性。可持续安全的实现要靠实力与王道,而非霸道。在国际上,要提倡和平的多边主义,通过政治磋商、外交对话、国际协调等和平方式,缓和与化解国家之间的矛盾与冲突;反对暴力的多边主义和单边主义通过使用武力或武力威胁解决国际争端,反对以破坏别国安全利益和生态环境为代价,换取某一国家或国家集团片面的安全利益。东盟地区论坛、上海合作组织、六方会谈等亚洲多边安全对话与合作机制,都是和平的多边主义实践;而暴力的多边主义已经并将继续构成中国未来发展的主要外部军事威胁。

可持续安全战略的实施具有预防性、综合性与合作性。当今世界,国家面临的安全威胁日趋多元化。传统安全因素与非传统安全因素相互交织,任何一个国家都难以单独应付所有威胁的挑战,需要各国在政治、经济、社会、文化、宗教等多方面加强合作,综合治理,以消除安全威胁的根源。可持续安全战略的原则是:重视综合安全,提倡合作安全,谋求共同安全,争取持久安全。

可持续安全战略尊重各国安全利益的多样性与共同性。它强调世界各种文明、不同社会制度和发展道路彼此尊重、和谐共存。在经济全球化深入发展、科技进步日新月异、信息网络覆盖全球的情况下,世界多种力量在竞争中合作并存,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各国特殊的安全利益与共同的安全利益相互渗透,存在着国际社会就共同安全关切加强合作的必要性与可能性。任何地区安全合作都应尊重有关各国的安全利益与意愿,并在此基础上谋求实现共同安全。

可持续安全战略强调维护国家、地区及全球安全的整体性。建设和谐社会与和谐世界就体现了这一理念。国家的发展与繁荣、民主与法制、公平与正义,是维护国内稳定和国际安全的基础。《联合国宪章》与和平共处五项原则,是确保各国可持续安全的基本国际准则。任何国家的安全政策都不应违反这些准则而对其他国家的安全构成威胁或损害。可持续安全战略需要中国在加强国内道德、民主、法制建设的同时,积极参与国际法、国际规则制定与完善的进程。

可持续安全战略有赖于各国发展与安全的同步性。可持续安全与可持续发展是国家战略大系统中相互关联、相辅相成的两大子系统,应同步推进。在国际上,发达国家应尊重发展中国家的主权、生存权与发展权,通过经济合作促进当地经济发展,消除当地贫困,以利发展中国家确立可持续安全的经济基础。通过国际制裁,加剧社会动乱,颠覆别国政权,不仅无助于解决发展问题,反而可能制造“越穷越打、越打越穷”的恶性循环,到头来必定会损害发达国家的安全与发展利益。

可持续安全战略目标的实现要靠国际合作的可持续性。有关国家可以在反恐、反走私贩毒、反海盗、防治跨国传染病、维护生态环境等跨国安全问题上,加强长期合作。这有利于各国增强政治互信,降低安全成本,提高安全质量,确保可持续的共同安全。要确保国际安全合作的可持续性,就需要有关各国共同建立危机管理合作机制,完善地区安全对话与合作机制,加强联合国在维护可持续安全方面的功能与机制建设。为此,作为联合国安理会改革的一环,可建议在联合国安理会下设“可持续安全委员会”,加强国际安全领域的全球治理。

可持续安全战略需要地缘政治概念具有创新性。迄今,无论是“海权论”、“欧亚大陆中心论”还是“欧亚大陆边缘地带论”,都是为西方实现世界霸权服务的。实际上,这些地缘战略学说并不具有普世性价值,因为如果其他国家仿效,只会引起新的地缘争夺甚至冲突与战争。可持续安全战略提倡“海陆和合论”,即海洋国家与大陆国家和平合作,以和平方式管理和利用好彼此之间的地缘政治关系。亚太地区由内陆国家、海洋国家、半岛国家、群岛国家、海陆兼备国家所组成,在地缘政治方面存在着有利于合作的地理空间与复杂的相互制衡。要超越地缘政治制衡,利用地缘经济优势加强区域合作,就需要海陆国家之间建立长期的和平合作伙伴关系,建设性、创造性地妥善处理好领土与海权争议。

可持续安全战略具有普世意义。鉴于可持续安全观念与西方“霸权主宰和平”的传统观念相左,必定会遇到来自霸权国的抵触,但其普世性价值终究会得到世界多数国家的普遍认同,占据国际安全的道义制高点,有助于削弱“中国威胁论”的影响。

(文章转载自《人民论坛·学术前沿》,作者为清华大学当代国际关系研究院副院长、教授,中国国际关系学会常务理事)

 

责任编辑:赵光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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