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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国的“清教”精神
潘建雷
发表时间:2013-09-22 10:34 来源:国际网
德国,这个曾经发动过两次世界大战的国家,诞生过集种族主义和民族主义于一身的纳粹极权国家,却也诞生了许多近代以来为整个欧洲和人类文明做出巨大贡献的思想家。相比日本,如今的德国早已对所犯过错进行了彻底忏悔,这令人尊敬。在德国社会,15世纪宗教改革产生的“清教”精神已经融入德国的历史脉络,成为社会根基。正是这种“清教”精神,德国的发达是一种内敛而有节制的发达,是德国社会生活伦理化、规范化与法治化的源动力。

2012年9月20日至9月29日,鄙人与朋友一行6人同游德法。游历考察向来是为人为学的重要一课。古人云,读书万卷,行路万里;古往今来,大凡倜傥非常之人,皆有周游四方的经历,太史公司马子长便是学者楷模。司马迁弱冠之年即开始游历名山大川,深入街坊巷里,洞悉世风民情,遍访奇人异士,盛年之时,又西入巴蜀,跨剑阁鸟道;东至齐鲁,睹天子遗风。《史记》的成书,可谓是司马迁尽天下大观以助其气,吐而为书,方有“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

吾人鄙陋,自不敢与先贤比肩,然则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心向往之。考察团一行6人也正是怀着学习的心态赴异国实地考察。考察行程虽略微紧凑,偶有浮光掠影之憾,但众人一路观感听闻,亦颇有心得。这篇报告简要记录了观察团诸位老师在公务活动之余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想,一隅之见,仍盼能窥得彼国一二精髓,于吾国吾校吾人有所裨益。

行前印象:暮气已深的欧洲?

考察团赴德法之前,国内关于希腊、西班牙、意大利等引发的“欧债危机”的报道连篇累牍,这些南欧国家的“懒人”通过民主政治的形式,要挟政府与议会,以近乎“无赖”的方式要求维持高福利、高保障、高享受的生活,致使政府债台高筑,财政收支危如累卵。直观的印象是,“欧洲发达资本主义国家”一夜之间就都深陷泥潭而不能自拔了。欧洲真的衰落了吗?

公允地说,欧洲的衰落确是事实,但绝非一夜之间的事情。古人云,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100多年来,“欧洲衰落论”的声音一直不绝于耳。19世纪中期,彼时的欧洲,经过近400年的积累、复兴与扩张,正值如日中天之时,世界绝大部分地区都是欧洲列强的殖民地或势力范围,但就在此时,法国著名思想家托克维尔在其大作《民主在美国》(DemocracyinAmerica)中做出惊人预言:“一个世纪之后,美国与俄国必然越过欧洲的头顶相会”。19世纪末,斯宾格勒的《西方的没落》与韦布夫妇的《资本主义文明的衰亡》更是高举“欧洲衰落论”的旗帜,此时这一论调几乎成了欧洲有识之士的共识。1918年,我国学者梁启超先生在游历了一战后的欧洲之后,也是感慨欧洲的衰落,并一反往日的立场,认为“中国不能效法欧洲”。他在《欧游心影录》写到,“十九世纪末全欧洲社会都是阴沈沈地一片秋气”,并以文艺复兴时期的文学与19世纪后期的文学为例,认为前者春气盎然,生机勃勃,后者秋暮深沉,悲观疑惑。

自1840年开埠以来,欧洲一直是中国重要的效法对象,如今它真的病入膏肓了吗?这是考察团一行人行前的一个重要问题与困惑,我们带着问题出发。

镜头一:简单的机场

德国当地时间2012年9月20日下午17时30分许,飞机抵达德国慕尼黑机场。慕尼黑,德文“僧侣之地”,它起源于天主教本笃会的一个修道院,一直是德国的军事、政治、经济重镇,现在是德国仅次于柏林与汉堡的第三大城市,巴伐利亚州的首府,大慕尼黑地区人口有270万之多。

较之北京首都机场极尽奢华之能事的派头,慕尼黑机场堪称简陋,机场的出关通道与一般的工厂通道无异。按国人的思路,这如何能是一个拥有德国乃至世界最先进科研技术的大都市的机场。这让笔者想起了一个亲身经历的事情,2007-2008年,笔者游学美国,当飞机降落到芝加哥机场时,旁边同赴美游学的朋友十分惊讶,大呼飞机是不是到了非洲。这是德国这个清教国家留给我们的第一个印象。

镜头二:前往富森路上的清静

我们第一站落脚的富森欧洲公园酒店,距离机场还有180公里之遥。下飞机之后,即往目的地奔去,夕阳西下,残阳如血,一行人皆为德国绚丽的晚霞所震撼,有幸目睹京城多年未见的五彩缤纷的云朵。

随着夜幕的渐渐来临,路旁幽美的德国小城镇,也显露出了它那黯淡的一面,用“死寂沉沉”来形容不为过。这里,没有车水马龙,没有灯火通明,更没有中国城市的喧嚣,偶尔有几道来自对面车辆的灯光;昏暗的窗外依稀能辨认不远处的房屋,唯独不见的是人影。考察团多位成员有游历欧美的经验,对此不以为意,也有同仁颇感诧异。的确,这等冷清静谧与国人头脑中“灯红酒绿”的发达国家似乎有些不匹配。

镜头三:朴实无华的房间

经过近3小时的车程,我们终于到达富森的酒店。富森位处阿尔比斯山北麓,毗邻奥地利,而我们入住欧洲公园酒店与德奥边境近在咫尺,不到二里路。酒店的房间,可以用“简洁”概括。房间没有多余的装饰,屋内物件十分实际耐用,特别是房间的电视机是中国大陆上世纪90年代的主流产品,这意思是说,能看就行。无独有偶,笔者2007-2008年游学之际,也曾在多个美国家庭中看到类似的古董级电视机。

镜头四:德国人的工作状态

德国人的敬业精神向来为世人所称道。我们无意之中也领教了一次。一入住酒店,我们发现阳台门的把手略微有些不好用,为避免发生不必要的误解,就致电前台,不到2分钟的时间,工作人员就到了,并迅速修理完毕。修理人员的工作状态一丝不苟,进门一句“Hello”,出门一句“It‘sok”,干净利落。沿路我们接触到的德国人,工作期间的面部表情也都比较严肃,这与美国人的随意、法国人的散漫真是泾渭分明。

一直都说高福利国家容易养懒人,德国有没有不愿工作的人?自然也是有的。100年前,当东欧的波兰移民进入德国时,韦伯等人就担心他们若不能接受清教的职业伦理,成为无业游民怎么办,更何况今日德国有来自世界各地的移民。笔者在周游美国时曾目睹成群结队的无业游民,在夜幕降临之际,就开始在纽约与芝加哥的道路上飘荡,实在是一道恐怖的景象,但我们在德国的城市里似乎没有见到无业游民。

愚以为,德国之所以没有无业游民,首先与激励事功的宗教职业伦理有关,这能鼓励大部分人工作;至于正态分布两端的极品分子,德国政府则强制他们到企业中劳动,否则不予发放救济金,企业自然不愿意接受这些人,但政府规定企业只需要支付1欧元/每小时的工资(每月200元左右)。当然,一开始这些失业者或许只能做一些没有技术含量的工作,例如扫大街、给养老院的老人念书、铲雪等。但这一制度的根本目的,是为了让失业者保持一种工作状态,以免形成一种“懒惰亚文化”。久而久之,或许能帮助他们提升自己,重新回到主流社会。今日中国的民政部门,也可以学习这一做法,遏制一下日益严重的“吃低保、打麻将”的景象与心安理得的心态,尤其是北京、上海等保障较好的地区。

镜头五:德国的小镇

当地时间9月21日清晨,因时差关系,一行人早早就醒了,于是就到酒店周围转了转。德国的小镇,布局讲究,设计幽美,细节精致,嵌入自然,可谓浑然天成。较之中国的山水画,它多了几分人文的色彩,但不失天然,较之美国中部的小镇,它多了几分优雅,但不失乡间的淳朴。我们26日拜访的马克思故里特里尔与莱茵河畔的德国名镇吕德斯海姆(又称画眉小镇),也处处体现着自然与文化的和谐、天地与人世的合一,西德一带所见小镇大致如是。

德国小镇的风格让笔者想起了19世纪上半叶的日耳曼大哲学家黑格尔。黑格尔毕生的心愿,就是试图通过教化(cultivation)让德国人能融合自然(nature)与文化(culture)于一体,以此为基础统一德国,进而让德国成为世界的楷模与文明的巅峰。之后,德国虽完成统一,可惜统一的理论依据却来自席勒、费希特、谢林、威廉·洪堡等德意志民族主义者。在19世纪后半叶,甚至有人称呼黑格尔在欧洲是一条“死狗”,然而经过20世纪迂回曲折、沧海桑田的100年,德国人似乎部分实现了黑格尔的愿望,至少在建筑风格上是如此。

镜头六:德国人的垃圾分类及其自觉纪律

较之脏乱的巴黎,德国的城市真是十分干净,更值得称道的是,他们精细的垃圾分类与德国人的自觉自律。从入境第二天清晨在富森欧洲公园酒店周围闲逛开始,我们就注意到德国精细的垃圾分类。每个家庭或公司机构一般都是4个垃圾桶,也有看到5个垃圾桶的。后经询问,德国实行垃圾分类已经有30多年,各地区都有自己的垃圾处理厂,而且标准还略有差别,大体有生活垃圾、废旧纸张,生物垃圾、食品包装垃圾四大类,还有专门回收建筑垃圾的定点区域。更让人匪夷所思的是,不同地区垃圾桶的颜色也有差别,有时候连德国人自己都搞不清楚,尤其是新居民。

德国对垃圾的处理十分严格。举个例子说,如果披萨饼的外包装在放入食品包装垃圾时,必须清洗干净,否则就要放入生活垃圾。德国人自然也可能犯错,但若被市政人员查到,就要罚款。正因如此,巴伐利亚州的垃圾综合利用率平均能达到80%强。

更值得一提的是,有一部分“垃圾”可以直接换钱,比如矿泉水瓶、啤酒瓶,易拉罐等。这个标准在德国各地都统一。这些瓶子上都标有“Pfand”(押金),表明这些瓶子可以换钱。依据瓶子的厚度和大小,每个瓶子大概可以换0.15-0.25欧元。在购买的时候,商店就会额外多收这部分瓶子的钱,有点类似预付。退瓶子很方便,在每个德国大型超市前面都有一个机器,把瓶子逐个扔进去,机器会自动扫描这个瓶子,然后退回现金或超市的抵用券。因为人总会去超市购买东西,所以去的时候带着瓶子换钱,也没有增添太多麻烦,更何况换瓶子带来了收益,也让大家乐此不疲地投入换瓶子运动中去。这既节省了垃圾处理的工作量,又使得垃圾分类的观念深入人心,不知不觉成为习惯。

垃圾标准严格是一回事,落实执行又是一回事;同样的标准若是落在中国,且不说其他地区,便是首善之区的北京,要想做得像德国人这般到位,难度可以想见。所以,很多问题不是制度的问题,是人的问题,是民风的问题。

镜头七:德国的规范与秩序

沿路我们参观了若干德国具有代表性的古代建筑,不禁为德国管理热门景点的方法折服,看似微末细节,却独具匠心。以新天鹅堡为例。景点管理机构为保护新天鹅堡,严格控制堡内游客数量,按时间把游客分为不同批次,每次10到15分钟一拨人,每波30-50人左右,游客按照自己票面的流水号定点进入堡内参观,考察团一行人买到了427号的票,当我们到景点门口时,电子屏幕显示425号,笔者试着把427号放在机器上,结果自然是没有反应。这种方法尽管可能减少了一些游客,但从长远来看,更接近实现短时利润与长时修缮费用的最佳比例,值得借鉴。而且,较之巴黎卢浮宫的一哄而入与闹热喧嚣,德国景点多数比较安静有序,偶尔也有大声喧哗与争先恐后者,不幸之至,多为吾国同胞。

镜头八:狂热的慕尼黑啤酒馆与睿智的海德堡哲学

考察团此行先后经过希特勒发家的慕尼黑与思想家云集的海德堡。我们9月22日在慕尼黑时,正值啤酒节开幕,人潮云集,我们也凑个热闹,一游当年希勒特的发家之地:慕尼黑皇家啤酒馆(Hofbrauhaus)。皇家啤酒馆的历史可以追溯到1589年,巴伐利亚大公威廉五世为解决家人喝酒与收支平衡而建,不料日后竟成为欧洲乃至世界最著名的啤酒馆,茜茜公主、歌德、莫扎特、列宁等名流都曾是酒馆的座上宾。当然,提到这家啤酒馆,就不能不提希特勒。1923年,这位一战时九死一生的下士,后来满脑子雅利安-日耳曼种族主义与国家-社会主义(纳粹)思想的疯子,在酒馆发动政变,绑架了巴伐利亚的核心领导人,后暴动虽破产,却为他赢得了声名,为日后登顶捞取了一大笔政治资本。

进入皇家啤酒馆之后,内室的喧嚣让我们大吃一惊,与前两日德国留给我们的印象有天壤之别,有老师实在不堪忍受吵闹,因此我们仅逗留十余分钟,便匆匆离开。离开酒馆百步之遥,耳中的轰鸣声仍回响不绝,仔细想想,若非如此,何以有革命情绪。

次日,考察团到达海德堡。海德堡坐落于奥登林山的山谷之中,沿卡内河而建,山川相繆,郁郁青青,人才辈出,馨香满园。海德堡大学是这座城市的中心,它是德国历史最悠久的大学,迄今有630余年,德国历史上伟大的思想家多在此学习或任教。整个城市在600多年的沧桑岁月中,与大学一起兴衰起伏,这是一座名副其实、货真价值的“大学城”。身居此处,我们仿佛又回到了另一个德国。慕尼黑与海德堡的强烈对比,不禁又让人想起了20世纪后半叶争论不休的话题:德国何以产生纳粹暴政?

平心而论,若论近200年人文思想的成就,放眼世界,德国当属第一。康德、歌德、费希特、黑格尔、叔本华、海涅、马克思、狄尔泰、尼采、韦伯、胡塞尔、雅斯贝斯、海德格尔、卡尔·斯密特,即便到战后,霍克海默、伽达默尔、卢曼、哈贝马斯等学者仍执学界之牛耳。这一长串思想巨人的名字,是近代世界任何一个国家难望其项背的。诡异的是,这样一个以思想与理性著称的国家,竟然是欧洲大战(一战实为欧洲战争)与世界大战的发起者,而且还产生了嗜血成性、杀人如麻的纳粹党。何其怪哉!

学界关于这一问题的著作早已经是汗牛充栋,笔者诸人才疏学浅,不敢妄加评议;但仍以为基督教“我所欲、施于人”的强势善意、理性主义“以思想切割现实”的思维方式与构建崭新世界的理念、19世纪以来的日耳曼民族主义狂热,这三股力量是德国走向极端的重要因素。

镜头九:巴黎与外省;法国的艺术、散漫与自傲

9月27日早晨,我们从德国边境驱车前往巴黎,400公里的路途在欧洲已经是周游列国的距离了。这一路我们最直观的感受是,首先法国的乡村不如德国的乡村好,临近巴黎之时,又发现法国的城乡差距比德国大。笔者以前阅读托克维尔《旧制度与大革命》、傅勒的《思考法国大革命》等关于法国大革命的著作时,曾一再看到他们认为,巴黎与外省的严重不均衡关系是大革命爆发的重要社会原因,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近代法国较早成为中央集权国家,较之德国诸侯公国林立的状况,法国自16世纪就逐渐消灭了地方封侯的势力,著名的凡尔赛宫即是为赋闲贵族准备的声色犬马之地。国家实现政治一统自然有好处,从路易十四到拿破仑,法国称雄欧洲,傲视天下。然而,如果中央“集权”蜕变成中央“极权”,集全国人力物力财力于京师,京师成了火药桶,地方成了干瘪的小老太。明贤顾炎武有言,藏富于民最佳,其次藏富于州,最次是藏富于中央,“两税制”之后的中国也不可不慎。

此外,就建筑观感而言,沿路法国各村镇的差距也比较明显,相比之下,德国各城市之间、城市乡村之间,几乎觉察不到差距,《左传》所谓“民力之普存”,德国当之无愧。若再拿中国比较一下,东部沿海是近欧美发达地区、中部为南美地区,西部差不多就是非洲地区了。

临近中午,我们到达世界时尚之都、艺术之都、文化之都巴黎。巴黎艺术气息之浓厚,不禁让人想起民国学者朱自清的《巴黎札记》:整个儿巴黎是一座艺术城。从前人说“六朝”卖菜佣都有烟水气,巴黎人谁身上大概都长着一两根雅骨吧。你瞧公园里,大街上,有的是喷水,有的是雕像,博物院处处是,展览会常常开;他们几乎像呼吸空气一样呼吸着艺术气,自然而然就雅起来了。

朱自清先生的话是不错的,巴黎的中心城区犹如一个大的艺术馆,几乎每一幢建筑都有它一段历史故事。若放到今日粗制滥造的中国,它们都可以称之为艺术精品。塞纳河36座风格各异的桥梁及其浪漫的传说,更让人流连忘返。至于世界艺术珍宝库,卢浮宫,更是璀璨夺目,举世无双。虽说多来自“掠夺”,但从世界文化保护的角度来说,这也算是一大功绩。

艺术是艺术的,散漫也是散漫的。巴黎街道的脏乱早已蜚声海外,人尽皆知,树叶垃圾随处可见,狗屎之多让人望而生畏,埃菲尔铁塔下、卢浮宫门口悠游的土耳其人与黑人更是声名狼藉,他们往往在你不经意之间,就往你手上套上一个东西,管你要10欧,让你哭笑不得。

法国人的工作观念也不是很强。27日是周四,街边咖啡店,宾客满座,闲聊的人着实不少,一杯茶,一支烟,一个话题聊半天,18世纪法国文人遗风是也。笔者在卢浮宫参观之时,小小天地之内,竟多次遇到为游客讲解的“义务讲解员”,但他们的穿着表明他们与卢浮宫无关,他们骄傲的神态则表示,“我是艺术家”,笔者很想知道,他们平时做什么,靠什么为生。这些人又让人想起了孟德斯鸠与卢梭笔下丑态毕露的法国文人,18世纪的沙龙清谈文化真是贻害不浅。

归来余论

一个国家发达与否,物质的极大丰富固然是一方面,但更在于国民人格的健全,兢兢业业,锐意进取,同时清心节欲,不为物质所困。人类有多少灿烂的文明,都曾盛极一时,却极尽繁华奢靡之能事,到头来一蹶不振,曲终人散,悄无声息地没入历史的尘埃,三大文明古国、罗马、古希腊,都在此列,今日之欧洲也在步它们的后尘,唯有德国朝气依然。何故?

一、德国的发达是一种内敛而有节制的发达。

清教者,首在“清心”。国人多以为16世纪以来的宗教改革是一种人性从教会得到解放,这一层解放固然不错,但与罗马天主教相比,清教其实有更深的心灵奴役。路德宗教改革者的理想试图“以烈火焚烧污秽龌龊的俗世”,以永恒不能卸下的罪恶感抑制多余的欲望,重建一个全面禁欲的神圣世界。为我们尊奉百年之久的马克思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中就曾以十分精炼明确的语言指出这一点:“路德战胜了信神的奴役制,只是因为他用信仰的奴役制代替了它。他破除了对权威的信仰,却恢复了信仰的权威。他把僧侣变成了俗人,但又把俗人变成了僧侣。”

所以,在德国,我们看不到天主教法国的金碧辉煌,更勿论中国的暴发模样。时至今日,尽管路德、加尔文等改革者理想先后受到了人文主义、庸俗唯物主义与后现代的冲击,但它们还在影响着德国、美国等清教国家,而且,相比之下,今日德国的宗教氛围更胜于受到后现代思潮重度冲击的美国,但路德的余晖依然照看着日耳曼人。文至此,猛然想起著名史学家唐德刚先生曾说过一句话,西方对中国的认识确有偏颇,但相比之下,中国对西方的认识则肤浅得可怜。仅此一端,便知其言不虚,更无论国人对西方教育、科学与政治的认识。

二、清教徒的职业精神

清教徒的职业精神世所罕见,德国社会学家马克斯·韦伯曾指出,近代德国乃至整个清教世界的物质积累与经济发展一直受到宗教伦理的引导与约束。与天主教不注重世俗的“事功”不同,清教既让人清心节欲,同时又要求教徒必须认真工作,唯有工作的成功,方能证明自己是上帝的“选民”。于是,清教就为世俗工作提供了一种神圣的基础。既努力工作,又清心节欲,焉能不发达,积累焉能不多!

三、清教之于社会总体生活的伦理化、规范化与法治化

清教之于西人,不止“清心节欲”与“天职精神”,它还深入到生活的各个细节,塑造一种规范的生活方式。尽管天主教与清教用的是同一本《圣经》,但清教是一种“个人宗教”,教会与神父(牧师)对个人与上帝的交流不是必需的。在我们这些无神论的俗人看来,这有放宽约束的危险,但恰恰相反,上帝之光无处不在,个人也无处遁逃。与天主教忏悔之后又可以继续轻松潇洒相比,清教徒的罪恶只能与日俱增,所以要谨小慎微,循规蹈矩。因此,清教徒礼拜日循规蹈矩的敬神状态也渗透到了工作日,工作日也成了礼拜日,于是一种人人遵守规则的“民风”渐次形成,这也是马克思所谓“俗人成了僧人”的意思。西方法学泰斗布拉克斯通(Blackstone)在他那部西方法学定鼎之作《普通法释义》中开篇明言,法为何物,行动的规则。法内化人的行动规则,这与清教的训诫是一脉相承的。

这里又不得不提国人的一些谬见。国人多以为西方法治国家的成功在于法律制度严谨、惩罚措施严厉,这确实是一方面。可是,若是人人都心怀邪念,法律再严厉,也有人愿为300%的利润践踏人间一切法律。民风颓敝,人心诡诈,制度再多,也不胜其用!实际上,一个国家制度愈多,恰恰意味着违反制度的人越多,不然要制度干什么。春秋贤达叔向写给郑国宰相子产的信中写到,“国将亡,必多制”,诚如斯言。

正如顾炎武所言:“风俗者,国之大事”。清教改革之于日耳曼世界区区五百年耳,我中华泱泱大国,绵延五千年之久,以礼仪之邦著称于世,又怎能没有一套敦风化俗的办法。谓何?宗教。Religion一词,拉丁文本意“约束”,西人能约束人、引导人的是神,中国则是父祖(家庭)与老师(学校),所以严复等先贤对译为“宗教”,真是文化对译中叹为观止之作。国家治乱,风俗为重,风俗厚薄,教育为重,人伦亲情与痒序学校从来是为政者的第一大要务。百年以来,多有学者称中国没有宗教,不知道他们是不懂西文,还是不懂中文,又或者是蒙昧于“西制崇拜”而不自知。

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惟愿我中华能痛定思痛,既能继承发扬汉家老店的精华,又能汲取西人文明的甘露,铸就世界列国时代的新中华文明。

(转载自共识网,作者为北京市委党校社会学教研部、北京市人口发展研究中心讲师,题目为国际网编辑注)

 

责任编辑:赵光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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