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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晓沛:探访切尔诺贝利
发表时间:2018-04-26 16:52 来源:国际网
2000年初的一个星期天,乌克兰外交部组织驻基辅外交使节参观切尔诺贝利核电站。据介绍,这是多年来首次安排这样的活动。1986年4月26日,位于第聂伯河上游的苏联切尔诺贝利核电站突然发生爆炸,产生的放射污染相当于日本广岛原子弹爆炸辐射量的100多倍。这场人类悲剧,成了永远挥之不去的浓重阴影。在我心中,切尔诺贝利核事故一直是个谜团,我特别希望能有机会亲眼去见证一下历史。

作家果戈理在《狄康卡近乡夜话》一书中这样描写第聂伯河:风和日丽中的第聂伯河多么奇妙,它那充沛的江水舒展地、平稳地流过森林,流过山峦。没有声息,没有喧嚣。望着望着,却不知这琉璃般的浩渺烟波是否在流动,犹如广袤无垠、源远流长的蔚蓝的明镜般的道路,在绿色的世界里蜿蜒飞翔。

著名的第聂伯河发源于俄罗斯,流经白俄罗斯,纵贯整个乌克兰中部后注入黑海。乌克兰人非常喜爱这条母亲河,并引以为豪。19世纪伟大的乌克兰诗人塔拉斯·舍甫琴科写过一首关于第聂伯河的诗,揭露沙皇统治下的黑暗与恐怖:第聂伯河掀起了怒涛,汹涌澎湃,奔腾咆哮。高高白杨不断地弯腰,狂风呼啸,乱叶飞飘……舍甫琴科在《遗嘱》中说:“当我死后,请把我葬在亲爱的乌克兰辽阔的草原上,让我能望见广袤的田野、滚滚的第聂伯河,还有那峭壁和悬崖,让我能听见奔腾的河水喧响。当河流把敌人的污血,从乌克兰冲向蔚蓝的海洋……只有那时候,我才会离开祖国的田野和山岗。”

第聂伯河畔有不少著名的城市。乌克兰首都基辅位于第聂伯河中游两岸,基辅市始建于公元5世纪下半叶,是古代斯拉夫民族的政治、文化中心之一。相传在很久以前,斯拉夫部落传奇式的英雄基、谢克和霍利夫三兄弟以及妹妹列别姬,沿第聂伯河驾舟而来,在河边建起了一座城市,后人为纪念其兄长,将此城命名为“基的城市”。

普里皮亚季位于第聂伯河上游,在基辅的北部,两座城市直线距离约90公里。普里皮亚季是座小城,32年前,它是苏联精心设计的“五星级”模范城镇,文化宫、酒店、电影院、游乐场、大型超市、学校、医院等公共设施应有尽有。这座小城因切尔诺贝利核电站而存在,城中居民皆是核电站的工作人员,不过,小城也因核爆炸而废弃。切尔诺贝利核电站曾经被认为是最安全、最可靠的核电站,但是,32年前的4月26日,由于操作人员违反规章制度,核电站的第4号核反应堆在半烘烤实验中突然失火,引起爆炸,机组被完全损坏,8吨多强辐射物质泄漏,尘埃随风飘散。

1991年乌克兰独立后,笔者曾随同中国政府代表团访问基辅,商谈两国建交事宜。7年之后,笔者被任命为中国驻乌克兰特命全权大使。在一次外交活动中,笔者去参观了切尔诺贝利核电站,就像乘坐时光穿梭机回到1986年的苏联,那里的一切都被封存在32年前的4月26日。

1、首次进入“死亡区”

2000年初的一个星期天,乌克兰外交部组织驻基辅外交使节参观切尔诺贝利核电站。据介绍,这是多年来首次安排这样的活动。1986年4月26日,位于第聂伯河上游的苏联切尔诺贝利核电站突然发生爆炸,产生的放射污染相当于日本广岛原子弹爆炸辐射量的100多倍。这场人类悲剧,成了永远挥之不去的浓重阴影。

在我心中,切尔诺贝利核事故一直是个谜团,我特别希望能有机会亲眼去见证一下历史。我是使团中报名最早者,并最先抵达乌克兰外交部门口的集合地点。乌克兰外交部礼宾司的官员说,使团中原报名参观的有近40人,最后去参观核电站的仅有一半。

2月8日清晨,我们乘坐一辆大巴向基辅以北的方向驶去。切尔诺贝利离基辅的直线距离只有90公里,乘坐汽车的路程则为130公里。出城后,一路上很少遇到过往车辆。当我们经过一个名叫伊万科夫的城镇后,道路开始颠簸,不时可以看到被废弃的住宅、厂房和杂乱的建筑材料,给人一种莫名的凄凉之感。大约过了两小时,我们来到了一个有武装卫兵把守的检查站。陪同人员介绍,1986年发生切尔诺贝利核电站事故后,政府做出决定,以切尔诺贝利为中心,将方圆30公里的区域划为“核隔离区”,亦即所谓“死亡区”。周围筑起两米多高的铁丝网,未经批准,任何人不得入内。

进入“死亡区”后的第一感觉是,这儿并不像原先听说的那样可怕,路旁的草木依然茂盛,并未发现什么畸形的动植物。据说,两年前,17匹蒙古野马找到了这块没有人烟的地带,并在这里繁衍后代。人类有时要比动物脆弱得多。据科学家实地考察研究,在经历世界最严重核事故之后,切尔诺贝利隔离区内的野生动物数量竟然意外飙升。1986年后,这片死亡区人迹罕至,如今却成了狼群、麋鹿,甚至那些濒危动物的乐园。

在远处,居然还有一些稀稀拉拉的民宅和耕地。经询问,虽然政府严令当地居民疏散外迁并予妥善安置,但一些老人不习惯异地生活,又陆续回迁,这里大约住着200来户本地居民。

临近切尔诺贝利核电站时,又经过了一道岗哨的严格检查。与此前不同的是,这儿多了点人气,可以见到路上的行人和车辆。按照指定路线,我们先去参观当年切尔诺贝利核电站工作人员居住生活的普里皮亚季城。这个小城离核电站不到5公里,原有约5万居民。基辅的一位作家在书中这样写道:在20世纪70年代中期,普里皮亚季城生活、娱乐设施齐全,成为世界上“最年轻的城市”。然而,它也是世界上“最短命的城市”。如今,普里皮亚季成了一座再也不能复生的“死城”。在进入小城之前,陪同人员就交代,要把所有玻璃窗关严,任何人不得开门下车。车内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了。

当汽车缓缓地开进一片杳无人烟的街区时,我们都被满目疮痍的景象惊呆了:街道两旁的商店、旅馆空空荡荡,职工宿舍楼破烂不堪,幼儿园、文化宫一片狼藉,废品、垃圾堆积如山,被遗弃的公共汽车还敞着车门停在路边……废墟四周死一般的寂静。突然,一阵寒风刮起,从阴森森的断壁残垣内传出嘎吱嘎吱的碰撞声,令人毛骨悚然。

一改过去使团旅行时的欢声笑语,大家谁也没吱声儿,都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车窗外闪过的一个个只有在电影里看到过的恐怖镜头。待汽车驶离这片生命禁区,陪同人员才继续进行介绍。这里很少有人前来参观,城里的核辐射量比以前要少多了,据专家测试,从几百微伦琴到几十伦琴不等,这种辐射量通常不会对人体健康造成伤害。当然,停留时间不能长,也不能碰摸这里的任何东西。

没过多久,我们来到了由一座办公楼和四个核电机组联为一体的乳白色建筑群前。这就是举世闻名的切尔诺贝利核电站。

2、核辐射致27万人罹患癌症

主楼前屹立着一座列宁雕像,楼门上方依然保留着苏联国徽,一块铜制门匾上刻有“苏联原子能部切尔诺贝利列宁核电站”的字样。这里的一切仿佛又将我们带回1986年时的情景:当年4月26日1时23分44秒,就是眼前这座电站综合体另一端的4号机组核反应堆发生爆炸。反应堆内的8吨多放射性物质外泄,给核电站附近的员工和居民,给国家经济和生态环境带来了无法估量的巨大灾难,酿成人类和平利用核能史上的悲剧。

国际上最先报告核泄漏事故的是瑞典核电站的监控人员。苏联官方于28日21时才公布了有关消息,事故3天后,附近的居民接到通知,才匆忙撤离,5月1日还照常在基辅市举行了盛大的节日游行。据统计,欧洲地区遭受切尔诺贝利核事故污染的区域达20万平方公里。乌克兰、白俄罗斯和俄罗斯遭污染土地约14.5万平方公里,受灾人数为650多万。核辐射直接导致27万人罹患癌症,其中9.3万人很快死亡。参加救灾的60万人中,有7000人在5年内相继死亡,其中包括一些核科学家和核工作者。受灾最重的要数白俄罗斯,由于当时正好向西北方向刮风,并下了一场暴雨(据说是人工降雨),大量含有核放射物质的尘埃飘落在位于切尔诺贝利北部的白俄罗斯境内。

核电站的总经理和工作人员在门口迎接我们。基辅市市长特地赶来会见使节参观团。市长先对我们来切尔诺贝利表示欢迎,然后表示某些媒体散布谣言,称核电站3号机组又出现了核泄漏,因此,使节们是冒着“风险”来参观的。市长希望西方国家尽快兑现提供财政援助的承诺,以便乌克兰政府能如期安全关闭核电站。市长说完后,总经理向我们详细介绍了有关情况。

切尔诺贝利核电站现有职工5000多人,居住在距切尔诺贝利50公里的新城——斯拉乌季奇市。核电站始建于1970年,共有4座装机容量为1000兆瓦的石墨型核反应堆,是苏联时期世界上最大的核电站。1号、2号、3号、4号机组分别于1977年、1978年、1983年、1984年并网发电。没想到,最新的4号机组检修时发生事故,爆炸引发的大火浓烟整整持续了10天。当时十万火急,消防人员根本无法靠近,只能派直升机从高空向燃烧中的核反应堆抛投沙袋、水泥和钢筋,以便构筑一个厚达几米的保护罩,形成封盖反应堆的“石棺”。

乌克兰煤炭资源丰富,但严重缺乏清洁能源,在切尔诺贝利兴建这座大型核电站正是出于弥补清洁能源不足的考虑。1986年4号机组发生事故后,因乌克兰地区供电紧张,其他三个机组不得不冒着极大的危险继续运行。2号机组在1991年又发生火灾事故,此后一直处于非工作状态;1号机组运行到1996年关闭;3号机组按计划应于2000年底之前关闭,可经过几次检修后仍在运行。迄今,专家们对“石棺”内残留的核燃料状况知之甚少,估计还有100吨左右。在雨水的长期渗透侵蚀下,“石棺”已出现裂缝,其顶板有坍塌的危险。而且,核燃料也会产生某种自然反应。因此,彻底改造“石棺”成了最紧迫的难题。1997年,西方七国集团首脑会议要求乌克兰政府完全关闭切尔诺贝利核电站,并承诺筹集10亿美元的资金,帮助建造一个重达1.8万吨的巨大钢棚,用以屏蔽整个“石棺”,保护核电站周围免受放射性物质的危害。但改造“石棺”所需的大量资金远未到位,核电站能否如期关闭也成了问题。

3、令世人惊愕的“石棺”

听了电站负责人的介绍,使节们的心情变得沉重起来。大家未提任何问题,都默默地跟在主人后面,参观了展厅中的核电站模型和3号机组控制室。自4号机组发生事故后,与3号机组相邻并连接在一起的通道已被封堵。我们顺着一条长廊返回主楼的门口,坐上汽车前往参观4号机组。

不一会儿,一座造型奇特的巨大灰色建筑体呈现在我们眼前。四周有围墙和铁丝网,戒备森严,一看便能猜出,这就是人们常说的“石棺”。“石棺”高75米,宽110米,长160米,里面掩埋的就是4号机组核反应堆。为扑灭反应堆爆炸而引起的熊熊烈火,政府动用了军队和直升机。抢险人员当时毫不知情,身上没有任何防护设备。经过200多个昼夜奋战,投入5000多吨钢材,浇注了36万吨混凝土,才构筑起这座“石棺”。

紧挨着围墙处有一个专门为进出禁区而建的二层小楼,楼上设有观察“石棺”的瞭望台。据介绍,来这里参观的代表团一般都是到瞭望台上看一眼“石棺”,或拍一张照片即匆匆离去。因为“石棺”周围有核辐射,通常不安排到实地参观。当然,考虑到逗留时间很短,并采取严格的防范措施,一般不会危及人体健康。

在陪同人员的指导下,我们在更衣室换上洁白的衬衣、衬裤、线袜和工作服,穿上黑色棉外套和高筒套鞋,并戴上防毒口罩、白帽、手套和头盔。最后,还发给我们每人一支放射性剂量测试笔。电站工作人员一再提醒说,进入4号机组控制室时,要一个紧跟着一个,不许停留,不许接触任何物体。

一踏进潮湿昏暗的控制室,我一下子就屏住了呼吸。与刚才参观3号机组时看到的宽敞明亮的控制室大厅和令人眼花缭乱的精密仪表相比,4号机组控制室的景象有着天壤之别:控制台上密密麻麻的仪表都已拆得七零八落,残存的设备也尽是锈迹斑斑,油漆剥落的墙壁上还隐约可见抢险人员签名留念的字迹……可能是担心掉了队,谁也没顾得上细看,只觉得一股股阴冷的潮气迎面袭来,只听见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在耳边响起。我们在里面总共也没待上几分钟,但心里总觉得过了好长时间。

参观结束时,电站人员认真查看了我们身上携带的测试笔,并告知一切正常,所受的辐射量只相当于在医院进行一次X光透视检查。大家脸上的紧张神情也都随之烟消云散了,但围绕那场核灾难的重重迷雾依然笼罩在人们的心头。

4、核辐射依然是一个谜

刚来乌克兰时,外交使团中有关核污染的传闻很多,一谈起这个话题,大家都感到郁闷。切尔诺贝利核电站位于第聂伯河上游,河水遭受放射性物质污染,不能直接饮用。自由市场上的东西也不能随便采购,因为很难保证没有受污染。有的使馆还请国内专家来测试所在地区的核污染情况。

我到任不久,组织全体馆员进行体检。结果部分同志查出体内放射性物质铯含量偏高,虽然还在正常值范围内,但引起馆内某种恐慌情绪。我特地找医院院长,了解有关情况及防范事项。外交部领导非常关心馆员的健康,很快派来工作小组进行慰问,并宣布采取包括每年均可回国休假等一系列预防措施。记得5年前访问摩尔多瓦时,听主人说,该国生产的干红葡萄酒有助于排出人体内的放射性物质。当年邻国乌克兰发生切尔诺贝利核泄漏事故后,摩尔多瓦人由于长期饮用此酒,奇迹般地安然无恙。经我一宣传,连平时不爱喝酒的同志也表示有兴趣尝试一下。于是,我们使馆定期派车去邻国摩尔多瓦采购解百纳干红。馆员们喝了摩尔多瓦葡萄酒后普遍反映很好。一瓶名牌干红还不到2美元,真是物美价廉。三个月以后,我们使馆又进行了一次体检,结果全体馆员的所有核辐射指标都属正常,大家心情也都放松了。这里,恐怕也不无摩尔多瓦葡萄酒的一份功劳。

在“石棺”前合影留念后,我特意向核电站的管理人员提了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是,1986年的那场核事故的真实原因到底是什么?对方称,当时苏联官方宣布,这是由于电站工作人员检修时违规操作而引起的。事发后,苏共中央下令将有关的档案、文件、照片等全部资料调往莫斯科秘密封存,至今仍未解密。第二个问题是,这种放射性污染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彻底消除?一位回答说,至少100年。另一位则表示,从自然规律看,核辐射会逐年衰减,但实际上这儿(他指了一下“石棺”)恐怕永远都是一个谜。

2011年开始,切尔诺贝利隔离区向游客开放。在切尔诺贝利核电站爆炸25年后,导游开始带领着越来越多的游客进入这一禁区,竟然成了一个著名的“危险旅游地”。

切尔诺贝利核灾难发生后,人们对事故反应堆的处理和预防措施一直没有停止。但足足过了30年,直到2016年11月,乌克兰才在国际社会的帮助下,在“石棺”上方修建了一个巨型金属拱顶装置,将事故机组与外界彻底隔离开,保护周围的人们不再受辐射泄漏威胁。“金钟罩”高108米,长162米,跨度为257米,钢结构重量达24860吨,总耗资约15亿欧元。据测算,新保护罩投入使用后,可保证100年内当地不再遭受放射性污染,同时为继续处理4号反应堆的核废料赢得更多时间。

(作者为前驻俄公使,前驻乌克兰、波兰、哈萨克斯坦大使,文章转自北京晚报)

责任编辑:王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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