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9月，我来到布隆迪出任中国驻布隆迪第10任大使。布隆迪地处非洲中东部，面积仅2.7万平方公里，人口700余万，平均海拔1500米左右，濒临非洲第二大湖——坦噶尼喀湖，适度的海拔加上大湖的滋润，造就了布隆迪四季如春的温润气候和湖光山色的旖旎风景，因此享有“非洲瑞士”的美誉。

这个风景秀丽的蕞尔小国，如同其他许多非洲国家一样，60年代末和70年代初曾先后发生大规模部族冲突，占人口仅14%的图西族由于掌握着军权，致使占人口85%的胡图族数万人被迫逃往邻国避难。1993年西方国家强加给非洲国家的多党民主并没有给这个多灾多难的国家带来人们所期待的和平和安定。首位民选胡图族总统就任刚几个月，便被图西族政变军官杀害，由此引发长达13年的内战，造成30万人丧生，80万人沦为难民。在这一漫长过程中，布隆迪和平进程由于各种因素的干扰，时断时续。2000年在地区国家和国际社会的斡旋下，布政府、议会与图西、胡图两族政党签署《布隆迪和平与和解阿鲁沙协议》，为政局稳定和民族和解奠定了基础。2001年11月根据地区调停人、南非前总统曼德拉提出的3年过渡期分权方案，图西族总统布约亚出任过渡期前18个月的总统，胡图族副总统恩达伊泽耶担任过渡期后18个月的总统，2005年6月举行立法选举。问题在于主宰布政坛的图西、胡图两族政党能否信守诺言。为了眼前的利益从而出尔反尔的事在历史上并不少见。我就是在布隆迪政局波谲云诡的背景下赴任的。

上任前，李肇星部长和杨文昌副部长在和我谈话时两个人说了完全相同的话：守住阵地。我暗中思忖，领导这样交待，应是有充分理由的。其实，由于我本人就在非洲司工作，对布隆迪的形势还是有所了解的。我想，主要是两个原因对中布关系有较大影响。一是，多年的内战，加之国际社会和地区国家的经济制裁，使布隆迪的经济雪上加霜。这就易为台湾的“银弹”外交吸引;二是，政府是过渡政府，在任的领导人眼睛短视，易为重利所诱。我到任后不久发生的台湾诱拉布隆迪议长的事实就说明部领导的指示是有的放矢的。针对布局势动荡、权力更迭频繁的具体情况，为使两国关系平稳发展，不受诸多因素的影响，这几年来我主要在交友和形势调研方面下了大的功夫。我的体会是：

一、审时度势，深交朋友

在非洲多年的工作使我深刻体会到，非洲工作重点是做人的工作，特别是做关键人物的工作。当时主导布政坛的有两大政党：乌党(乌普鲁纳党，布隆迪民族统一进步党，编辑注)和民阵(布隆迪民主阵线，编辑注)，但双方关系微妙。乌党是执政党，民阵是参政党。根据国内指示，我一方面立足当前，进一步做好对在位政权高层的工作，继续夯实两国两党间的传统友谊。我在履新后前半年里，主要做了总统、外长、国防部长以及乌党主席的工作，特别是外长的工作。外长在过渡期的第二阶段，仍留任，是布隆迪外交的掌门人，有很大权限。2005年在联合国安理会改革问题上始终和我保持联系，密切配合我外交斗争。另一方面立足长远，加强对过渡期第二阶段执政党民阵的工作。但在同民阵领导人交往中有一个深浅的“度”的问题，就是说，要对布约亚届时能否交权有一个准确的估计。如果布约亚到期不交出权力，而我们同民阵又交往过多，这就必然会引起布约亚的不满。而如果届时布能按时交权，而我们之前又疏于同民阵交往，民阵执政后可能对我们很冷淡。因为，民阵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只是参政党，党内许多高层人士刚刚从国外避难归来。我们虽然在过去与该党有交往，但关系不深。因此，要不要做民阵的工作，能不能做好民阵的工作，是一个事关双边关系的大问题，必须慎重处理。我馆经过深入讨论，一致认为布约亚93年多党选举失败后能把权力交出来，说明他是一个能守信用的人。这一次，他不大会食言，授人以柄。在此分析的基础上，我在对外活动中相机加大了做民阵主要领导人工作的力度，通过走访、宴请，我同民阵高层建立了较深人脉关系，为过渡期第二阶段双边关系继续深入发展奠定了基础。由于使馆工作做在了前头，2003年4月，布约亚如期将总统权力移交给恩达伊泽耶后，中布两国关系不仅未受交权影响，而且继续稳步发展。实践证明，我馆的工作是成功的。

二、准确判断，掌握主动

进入2005年，人们的眼球主要集中在布后过渡期的选举上，谁会成为大选赢家，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此时，布政坛格局出现了新的变化。2003年，以前一直在高山深林坚持反政府武装活动的fdd(保卫民主力量，编辑注)同政府经过谈判，达成协议，放下武器，加入政府。布政坛形成三强鼎立格局。fdd下山后，第一个接触的使团是我馆，该运动领导人对我说，他们之所以能在山上坚持武装斗争，靠的全是毛主席的游击战理论，所以他们对我们有一种亲切感。我在2003年秋回国述职休假时，曾向司、处领导汇报过fdd的情况，得到有关领导的支持。当时，我们认为不管未来哪一个政党执政，fdd都是一支不可忽视的政治力量，需要去做他们的工作。主要依据是，fdd绝大多数成员都是来自胡图族，他们拥有一支可以同政府军抗衡的武装力量，使胡图族人感到有安全感，自然得到一般老百姓拥戴。当fdd下山初期，由于经费困难，人员安置又得不到保障，出现伤、病员向我提出资助时，我在政策允许的情况下适当给与满足。他们非常感谢，认为是雪中送炭。2003年12月，中联部非洲局派团来布考察，当时尽管fdd还未注册成为合法政党，但我馆建议考察团与其会见，并由此建立正式关系，一年后，fdd又应中联部邀请，对华进行访问。我同该运动的许多领导人成了好朋友。

大选前，联合国及法国、比利时等与布隆迪有特殊关系的外交官均认为，民阵是胡图族最大政党，曾在1993年以绝对优势击败了长期执政的乌党，现在又在台上执政，获胜的有利条件多于任何一方。fdd虽在加入政府后表现出强势，但毕竟没有从政经验，也缺乏组织能力，胜出的可能性不大。但我在同各方人物接触时逐渐形成了另外的看法。影响选情的因素固然很多，但最关键的一些因素却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这就是：一、民阵领导人很腐败，民怨鼎沸。人们也许习惯于认为，非洲领导人哪一个不是中饱私囊的贪官?可能对此不以为然。但我认为，民阵领导人做得太过分，可以说是明目张胆。总统在当政的短短一年半时间内，不仅在总统府外修建房屋，而且在其家乡也大动土木。俗话说，物极必反。二、最重要的是，fdd为数众多的士兵回到了他们的家乡，有的还携带着枪支，这对一般民众是一种威慑。三、fdd的一批官兵根据协议进入了军队，使胡图族人有一种安全感，他们当然要投fdd的票。基于此判断，我馆在选举前做了大量有针对性的工作，特别是在政策允许的范围内向fdd提供了可观的资助，于此同时进一步加大与fdd重点人物沟通的力度。选举结果果然不出我们所料。fdd从一开始就显现出强势，并一路势如破竹，党主席恩库伦齐扎顺利当选总统。恩在当选总统后便表示，中国的发展成就永远是布隆迪学习的榜样，他当选后将继续发展两国友好关系，并将中国列为第一个出访的国家。2006年11月,他应邀出席第四届中非合作论坛部长会议,并对华进行了顺访。

总而言之，我在布隆迪的这几年正是局势动荡、最高权力变换频繁的时期，由于我馆对政局走向事先进行了调查研究,心中能有一个基本的判断，并有针对性地开展工作，每一次的政权更迭不仅未给两国关系带来波动，而且还有了新的发展。从而使我馆在布政局波谲云诡的情况下，能始终掌握主动，使两国关系不受影响。在此，令我感到欣慰的是，我在自己的任期内，为两国关系的发展做了力所能及的工作。我相信，随着中非关系的进一步发展，中布关系也会迈上一个新台阶。

2013年3月

(作者为前中国驻布隆迪大使)